○易玲
夏天是野花野草的狂歡派對。傍晚,我帶著小女兒在屋后草地上玩。如茵綠草上自然點綴著各種野花,有蒲公英、苦賣菜、胡枝子、牽牛花等,它們蓬勃旺盛,成片成簇成縷地綻放。蒲公英的許多小絨球隨意散落在草地上,夕陽斜照下像一個個夢幻泡泡。苦賣菜的傘房花序狀分枝上,高高低低簇擁著許多嫩黃色的花朵。胡枝子星星點點的紅紫色小花掛滿秀美的枝條,如一串串的流蘇。牽牛花攀附在灌木叢上,吹起了一個個粉紅色的小喇叭。
我正尋找各種角度給這些花草拍照,突然,女兒喊我:“媽媽你快看,這里有一朵好漂亮的花!”我循聲看去,她蹲在櫻桃樹下,一尊儲水的石臼旁,滿臉喜悅。我走到女兒身邊,順著她目光對焦的地方看去,立刻被一朵半露半藏的野花驚艷到了。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野花,它長得實在是太精致、太美好了,見之令人忘俗。你瞧它莖稈筆直,葉子的顏色和形狀都很像芹菜葉,花朵分大小兩層,都是五瓣。正面看,外層花朵呈鵝卵形,是飽滿勻凈的藍紫色,瓣尖暈一點點黃;內層像五顆藍紫到純白的拼接色愛心,圍攏成一個小茶盞;花蕊是嫩黃的一簇。側面看,它的外層花朵每一瓣后面都拖著一條小裙帶,看起來就像是穿著裙子的小仙女,飄逸靈動,婀娜多姿,頭略低垂,含羞帶怯。
這片草地上,這株野花,是絕無僅有的一株。而且此刻它只開了這一朵,還有兩個花苞待放。頓時,那些原本我覺得美麗的蒲公英、苦賣菜、胡枝子、牽牛花等,儼然被比下去了,成了粗服亂頭的毛丫頭;而這朵默然獨立的花,像不小心落入村野的綽約仙女,讓我想起了“閬苑仙葩”這個詞。
拍照識圖,知道它叫耬斗菜,屬于專出仙女花的毛茛科大家族。它的花語是勝利、坦率,還有著優美、純潔的寓意。并且它看似有兩層花瓣,其實內層的“小茶盞”才是真正的花,而外層拖著“裙帶”的是它的萼片,“裙帶”的學名叫“距”。
如此優雅美麗的花,仙氣滿滿,名字卻如此樸素——耬斗菜,“農具+菜”的組合,我心里是很替它叫屈的,覺得這名字配不上它的芳姿。據說它得此名是因其花形很像中國農耕時代的播種工具耬車的斗。不過,它還有個既形象又萌趣的別名——“貓爪花”。而且想起簡·奧斯汀說起自己的查頓小屋,“花園里到處都是粉色的花朵,還有很多美洲石竹和藍花耬斗菜”,便覺得它多了一層人文的光輝。
耬斗菜相貌嬌美,性子卻皮實耐寒,給它一些散射光,在半陰半陽的地方,簡單養護就能收獲爆花的喜悅。難怪它選擇棲身于這櫻桃樹下,石臼之旁,一半站在陽光里,一半藏在陰涼中。
我猜想著,整片草地上這唯一的一株耬斗菜,它從何而來,如何而來,經歷了怎樣的流浪旅程呢?是風或鳥帶它來到這里的嗎?它會感到孤單嗎?不過,此刻它亭亭卓卓地站在這里,想必是喜歡這里的吧。
我憶起陳夢家的詩《一朵野花》:
一朵野花在荒原里開了又落了,
不想這小生命,向著太陽發笑,
上帝給他的聰明他自己知道,
他的歡喜,他的詩,在風前輕搖。
一朵野花在荒原里開了又落了,
他看見青天,看不見自己的渺小,
聽慣風的溫柔,聽慣風的怒號,
就連他自己的夢也容易忘掉。
有一瞬間,我甚至起了一種貪心,想把這株耬斗菜挖出來帶回家,種在花盆里。但我到底忍住了。——愛是想要觸碰又縮回手。它沒有刻意取悅我,它更不屬于我,能夠恰好見證它的盛放,已是我的幸運。
從這以后,我和女兒天天來看它。兩個花苞也很快就開了。三朵花凋謝后結了三個種莢,我和女兒把種莢采回家,得到了一百多顆種子。它的種子比黑芝麻還小,有點像火龍果里的黑籽。我和女兒商量好,把種子一半種在家里,一半播撒在它周圍,與它為伴。等到下一個花季,它就再也不會孤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