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溫水義
清明,清明。天地萬物,皆清而明。翻閱古詩詞,描寫清明的詩句比比皆是。在中國傳統(tǒng)習俗里,古人于此時游春踏青、祭祖悼思,抑或感時傷懷,把清明時節(jié)裝點得多姿多態(tài)。而我每每閱讀有關(guān)清明的詩句時,總是會不經(jīng)意地就被當年南宋時期暫寄浙江杭州的詩人陸游而打動。在清明前夕,他寫下了《臨安春雨初霽》。
公元1186年,時年62歲的陸游奉詔入京,接受嚴州知州的職務(wù)。一生金戈鐵馬、矢志報國的他,在春光明媚的季節(jié)里卻過著百無聊賴的日子。“小樓一夜聽春雨,深巷明朝賣杏花。”杏花春雨江南,如此美景,詩人卻不能有所作為,只能寫寫書法、喝喝茶聊以打發(fā)漫長的時光。本想為國家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(yè),卻不料皇上授予他一個與志向不合的職位,況且在小旅館里等待詔見不知還要多長的時間。但是,陸游畢竟是陸游,到任不久便起兵抗金,后被罷官而返。素衣自愛,清明可還家,不沾京洛風塵,多么高潔而純粹的品格啊。每每讀罷,心中不禁肅然起敬。《臨安春雨初霽》中沒有豪邁之情,沒有憤懣之詞,也沒有“滿紙荒唐言,一把辛酸淚”,有的只是一聲淡淡然的輕嘆“素衣莫起紅塵嘆,猶及清明可到家”。
“清明到家”,這是中華民族落葉歸根、眷戀故土、不忘宗源的自覺表現(xiàn),亦是一種文化傳承和精神寄托。每年清明節(jié),我只需驅(qū)車一個小時左右便可到家,沒有陸游的惆悵,沒有“二月江南花滿枝,他鄉(xiāng)寒食遠堪悲”的孤寂憂愁,更沒有“君門深九重,墳?zāi)乖谌f里”的艱難與困頓。
家鄉(xiāng)習俗,先人的墳?zāi)够臼沁h離村人聚集而居的村莊,而選擇在深山或茂林之中,許多還是修建在高高的山崗之上。每年掃墓祭祖都要攀爬一段既高又陡的山路方能到達,光是上山便要花去了許多氣力與時間。每年清明節(jié)當天,父親與叔伯們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祭拜用品,清晨早飯過后便分派人員從不同的方向進山。家族祖墳較多,大家只能分頭行動。在家鄉(xiāng),清明掃墓的工序并不復(fù)雜,一般就是鋤去雜草,描紅碑文,然后再點上清香,擺上三牲果品,斟上清酒。之后便是家中長輩按風俗先表祭祀,年輕后輩則站立后排等待。如此工序完結(jié),便可收拾供品離開。這些程序雖然看起來十分簡單,但祖先墳?zāi)辜腊菀惠喯聛恚疽惨Φ较挛鐑扇c鐘才能下山回家。
“梨花風起正清明,游子尋春半出城。”清明時節(jié),山里景色如畫,各種春花爭妍斗艷,草色樹色翠綠欲滴,也時常有鳥鳴聲從不知處的樹梢間傳來。但是,上山掃墓并非“出城尋春”那般自由自在,山路攀爬與鋤除雜草均是辛勞之事。山中美景無暇觀看,特別是當今山林之深茂,行人之稀少,有時小路被樹木雜草覆蓋,連可供站穩(wěn)落腳的地方都沒有,更別說自在行走了。我們只能用鐮刀邊開路邊走,那情形完全不是柳宗元當年“伐竹取道,下見小潭”的喜悅,而是“林深不知處”的恐慌與無奈。這樣,每年清明節(jié)上山掃墓,我們不僅弄得饑腸轆轆、汗水漣漣,連手腕與脖子還常常留下了草木的割痕。而印象最深的就是母親用面粉蒸制用以祭拜祖先的“發(fā)粿”。啃著這些不甚美味的面食,再配以清洌的山泉水,那感覺真是別有一番滋味。然而,即便年年如此,我們卻也年年上山。我想,在人們的心中,清明掃墓不單單只是一種風俗傳統(tǒng)。
歲歲清明,今又清明。這個有著踏青尋春與緬懷追思雙重色彩的日子,在中國傳統(tǒng)中隨著四季輪回,從驚蟄谷雨中走來,留下了清徹明朗的風光和悠久厚重的文化,而“清明”一詞早已是中華民族共同的記憶和傳承。